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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脑相长 |
作者:陶行知 发表日期:2002/12/05 19:49:36 浏览:112 |
近来我在报纸上发表了卖艺的广告。过后不久就接得中社一封信:请我于民国二十二年元旦正午的时候来演讲。我很高兴,不过社会上有许多人或尚对我怀疑。有一位朋友做了一首小诗,替我卖艺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水门汀文艺”。这位朋友告诉我的意思是很深的。譬如有人在新世界门口水门汀上写了一大篇文字,说因为没有路费回家,求人解囊相助。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非常欢迎。这是对于我卖艺的解释。其次,刚才李先生问我:卖艺的生意好不好?我不敢说不好,因我说不好,人家不相信。有人要问我:为什么你要卖艺?今天我也要报告一下。在我的卖艺广告里有一句话说:“乡下先生难度日”。要晓得乡下先生有许许多多人难度日,不只我一个乡下先生难度日。中国现在有许多人不得日子过。我的卖艺广告是等于一个报告,使人家都知道乡下先生都难度日,就如那陶知行也在卖艺了。我有一首诗描写乡下先生的苦况,现在可来背一下:
“生长三家村,去来五里店。知已遍天下,终身不相见。雪花飞满天,身上犹无棉。一天吃两顿,有油没有盐;有油没有盐,饿肚看水仙。试问甜后苦,何如苦后甜。进城来索薪,轮流候茶园;薪水领不着,大家凑茶钱。爸爸长叹气,妈妈也埋怨。已经三十岁,还没有家眷。”
现在乡下先生只有三条路好走:(一)要么饿死,(二)要么革命,(三)要么去投河。在这种情形之下有十几万人没有把他们的出路问题解决。不过他们本身的问题不能在他们本身上解决。农民生活的问题没有解决,乡村教师的生活问题就不会解决。
我本来无产阶级出身,后来出洋回来渐渐变成了中产阶级中人。现在却由中产阶级渐渐地流落到无产阶级。所以我对于中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情形知道一点。我有一种信仰的决心:要从中产阶级不爬上去,而要爬下来。其实爬下来就是爬上去。要爬上去就要落下来。我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可把我的一段历史来简单说一说:我在中产阶级登峰造极度的时候就是当中华文化教育基金委员会的干事,每月有四百元薪水、一百元公费。当时我家里的几个小孩子一起变成了少爷,没有小姐,因为我没有女孩子。他们添饭有人,铺床折被也有人。我小时候尚做些事,而他们现在一些事不做,将来大的时候不得了。慢慢享福惯了害我自己是小事,害这些小孩子是不得了的。因老妈子和佣人把我们小孩子的手都变坏了,成了无用的手;把我的小孩子的脚也变坏了,成了无用的脚。小时候不能动手用脚,大的时候当然一切事要别人做;小的时候做惯少爷,大的时候当然做老爷。我以为世界上最有贡献的人只有一种,就是头脑能指挥手指挥行动的人。中国都是用头脑的人不用手,用手的人不用头脑。年成虽好,农民生计仍很苦,这因为他们的头脑不会去想。一般人读书都是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日本人打进来了,我们只会喊口号。可是我们干了几十年,到现在所用的电灯,所坐的汽车,都是外国人做的。我们自己不会造出来,这是什么缘故?这为了书呆子不去干科学的事业,因他不用手去试验,不用手去创造。一定要四万万人用手推动机器,才能把中华民国创造起来。头脑帮手生长,手帮头脑生长。
中国有两种病。一种是“软手软脚病”,一种是“笨头笨脑病”。害“软手软脚病”的人,便是读书人,他的头脑一定靠不住。是呆头呆脑的。而一般工人农民都是害的“笨头笨脑病”,所以都是粗手粗脚。一个人要有贡献于社会,一定要手与脑缔结大同盟。然后,可以创造,可以发明,可以建设国家,可以把东三省拿回来!要东三省拿回来,没有这么容易,必须用手去拿回来!
老妈子和佣人天天替代我的小孩子的手,使他们的手都变成无用的手,故我决心把五百元一月的干事职位不要了,去当一百元一月的校长。我们学校里没有一个听差,没有一个斋夫,各事都是学生自己干。我写了两首歌,一首是勉励学生的,一首是戒人不要做双料少爷的。
第一首:“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汉!”
第二首:“自从家父做老爷,人人呼我阔少爷。谁知我还是自倒洗脸水,远不如进个学堂儿。上课看情书,下课拜小姐;不高兴闹个风潮儿,直要教员怕我如同儿子怕爹爹!请看今日卖国贼,哪一个不是当年的双料少爷!”
上面两首歌,一首是建设论,一首是破坏论。我们学校里没有听差,结果很好。男学生挑水烧饭,女学生倒马桶。饭是很好吃,为什么马桶不好倒?当那女学生初来投考我们的学校,我先要问她一声,愿意不愿意倒马桶?愿意倒马桶的来学。虽然倒马桶不能救国,但是它的进一步的意思很深。能倒马桶,小姐的架子打破了!她的一双手拿出来了,将来会玩出比外国更好的电灯出来,会玩出比外国更好的汽车出来,会玩出比外国更好的飞机出来。
至于各种人的手,如穿马褂子的人的一双手都缩拢在袖管里;穿西装的人的双手都插在裤袋里;老先生的一双手指甲留得长长,成一种曲线美,双手镶在袖管里;女学生的一双手都用手套子套了起来。因一双可以创造的手,套起来了,故把中华民国一起都套进去了,不能出头!
现在再讲脚。脚也要动动。从前女子绕小脚,用布包包,现在学外国新法绕小脚,应用几何学原理,高跟鞋就是一种几何三角形的道理。穿了这种皮鞋,脚不易走动了,弄得不好,就要跌交。这样的女国民,能与日本去奋斗吗?多一个人穿高跟皮鞋,就是少一个人去奋斗。要解放脚,非打倒高跟皮鞋不可。要解放手,非打倒手套不可。新近我写了一首歌,知道的人已很多了。现在再来背一下:
人生两人宝,双手与大脑。用脑不用手,快要被打倒。用手不用脑,饭都来吃不饱。手脑都会用,方是开天辟地的大好佬。
这大好佬,人人都会做!只要两只手拿出来用就行。中华民国不是几千个人几万个人所能做得好的。一定要四万万人都来推动机器,才可创造成功!这非用手不可。
脑与手没有力量,因血脉不相联通。我下了两帖药,叫它们的血脉联通起来。第一帖药名叫“脑化手”,使人人都有脑筋变化过的手。还有一帖要给无产阶级的农人和工人吃的,药的名字叫“手化脑”,就是一面用手,一面要有思想。倘然就把用脑不用手的人的呆头呆脑拿来装过去是不配的。几百年来,瞎子教育的成绩证明我们一双手可以变化我们的脑筋。手做了工,脑筋就变化了。一经变化之后,手与脑筋互相长进。怎样变化的法子,我可举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在上海办过一个小小的试验。就大场地方租了一间房子,里面的凳子都是从乡下人那边借来用一下。我们要自已学来做,请了一个木匠师傅来。不当他小工,当他一位太上先生,由我这大书呆子带了一班小书呆子跟他学。我对他说:“我们工钱不少你的,工钱照你的工作分配,所有四十只凳子一齐由你做好,我们一钱不给你。你能教会了一个书呆子做凳子,就有一个凳子的工钱。你教会了两个书呆子做凳子,就有两个凳子的工钱。”现在凳子都已做起来了,这样各人的手一用过后,自己买了一样科学仪器,自己就能仿造了。对这件事我已写了一首小诗:
“他是木匠, 我是先生。先生学木匠,木匠学先生。学学学,我变了木匠,他变了木匠先生。”
脑筋与手联合起来,才可产生力量,把“弱”与“愚”都可去掉。手与脑联起来,即有力量了,力量要在哪一方面表现出来?我以为力量要从两方面表现出来:
(一)要叫力量武装起来 全国的国民,武装了才有力量。这种力量才能扩大。不说别的,就拿广西来说罢。据广西的民政厅长雷殷与新近从广西考察还沪的杜重远先生等讲,都很清楚,他们广西那边吸有八个字:“寓兵于团,寓将于学。”过去的一年,已经练成三十六万民团。预计五年可练二百万民团。不是个人来当民团,是个个人背了枪来干。各地的县长就是武装的团长。全省正式军队只有两师(即五万人)。他们把省下来的钱培养人民武力。老实说,日本人未来上海之前,他们早已在训练民团,整个的省份武装起来了。现在已经有成效。民众团体化、纪律化、武装起来,才能做中华民国的主人翁,才能消灭内战,才能打破外来的帝国主义侵略。几时日本兵要到北平?我们不知道。不过谁敢说日本兵不来?所以我们应该有这种准备!
(二)力量不只在武力上表现,还要在生产上表现 要有计划的组织的生产。一般年纪大的人,再要学起来很难,可是我们不要忘记我们的小孩子。有几个小孩子的,总得让他们多受一些科学的训练与生产的训练,从小的时候教起来。我们自己做一些粗工,不要老妈子和佣人去做,小孩子见了,也会跟着大人做了。我有几首儿童歌,是包含使儿童有创造的意思,现在背出来:
我是不盘古,我不怕吃苦;我要开辟新天地,看我手中双斧!(《小盘古》)
我是小牛顿,让人说我笨;我要用我的脑筋,向大自然追问。(《小牛顿》)
我是小孙文,我有革命精神;我要打倒帝国主义,像个球儿打滚。(《小孙文》)
我是小工人,我的双手万能;我要造富的社会,不是造富的个人。(《不工人》)
今天所讲的可归纳为三点:(一)脑与手联合起来才能产生力量;(二)力量要在自卫政策上表现出来;(三)科学生产上头才把这力量表现出来。西洋人的耳朵只听得进的一个字,就是“力”字。你有力,他们听你;你没有力,他们不听你。
现在,我还有四句话要说,就是:
“不愿做工的,不配吃饭;不愿抵抗的,不算好汉。”
今天是我卖讲的头一回,也可说今天是我的处女讲。
黎里中心小学 蔡谊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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